温宗国：科学认知外卖行业环境影响，构建污染防治社会合力

作者：清华大学环境学院 温宗国 张宇婷

温宗国：清华大学环境学院长聘教授、循环经济产业研究中心主任，其带领的团队致力于循环经济、节能减排领域研究，在塑料污染治理及政策分析方面完成了系列研究成果。2019年以来，多次应邀参与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生态环境部组织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塑料污染治理的专家座谈会/研讨会，在各类重要的行业塑料污染防治研讨会上发表了10多次学术报告。

随着互联网普及与发展，线下服务与互联网平台相结合的O2O(Online to Offline)商业模式应运而生，外卖行业是典型的O2O电商模式的成功运用。自2009年发展至今，中国外卖餐饮行业增长迅速，已具备独特的行业特征，市场规模巨大，创造效益可观，深刻影响消费者生活习惯，由此带来的环境影响也成为行业发展不可忽视的因素。行业产生大量餐厨垃圾和一次性餐盒、餐具、包装袋等废弃物，为生活垃圾处理造成一定压力，行业直接产生的废塑料总量约占城市生活垃圾废塑料总量的4.4%，但其增长迅速且全产业链各环节涉及环境影响类型众多，在塑料污染防治形势日趋严峻的背景下引发多方关注。

为量化评估外卖行业全产业链环境影响，从系统视角认知外卖餐饮包装废弃物管理，研究团队开展行业现状调查与数据统计，基于全国229个城市行业数据分析发展情况与分布特征，并分层抽选8个样本城市（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成都、重庆、烟台、襄阳）开展详细计算。基于大量订单数据分析与实物调研获取包装物市场使用情况并开展生命周期评价（Life Cycle Analysis，LCA）核算，用系统化、定量化的评估结果支撑外卖行业环境影响，进而科学认知行业挑战，并进一步探索产业链主体合作与协同应对环境问题的前进方向。

外卖餐饮行业市场中包装物种类繁多、材质各异。长久以来，由于生产商分布零散、规模不一，平台难以掌握商户包装物使用情况，市场包装物使用整体分布无法获知。包装物品类及材质会显著影响环境效益，有必要进行使用现状摸底。

调研发现，外卖包装物可初步分为餐盒、餐具、包装袋三部分。餐盒中聚丙烯塑料（PP）餐盒使用比例多在60%以上，部分城市达到90%,以绝对性优势占据市场,使用最为广泛；纸质材质餐盒紧随其后,部分城市可达到20%以上；此外常用的还有聚苯乙烯塑料(PS)餐盒、铝箔餐盒等，样本城市间可能由于饮食习惯不同存在差异。餐具中所有样本城市含有竹木筷子的订单占比均超过50%,是餐具的主要使用对象；大量订单采用“餐具四件套”等形式统一配送筷子与餐勺，使得餐勺的使用比例也极高；此外存在部分密胺塑料非一次性筷等，但在行业中整体比重小；竹木筷平均重量5g左右；勺叉平均重量1.5~2g。包装袋中高密度聚乙烯（HDPE）包装袋以95%以上的使用比例占有主导地位，平均重量4~5g；牛皮纸袋、白卡纸带、可降解袋及其他包装袋亦有部分使用。明确行业包装物使用情况、描绘包装物物质流动，是科学认知行业环境影响的基础。

外卖全产业链环境影响贯穿“生产-运输-使用-废弃处置”全过程，其中生产环节追溯至原生资源的开采（如塑料制造中的石油开采）,运输环节包括产品从生产厂商经商家包装后配送至消费者手中、在使用后进入终端处理厂的全部运输环节,废弃处置环节包括焚烧、填埋等不同处理手段。基于包装物材质分布基础，量化不同材质外卖包装物在生产、使用、废弃处置全生命周期环境影响，明确主要挑战。

研究以单位容积(取650mL)不同材质外卖餐盒为功能单元,分别比较其在填埋、焚烧不同处理情景下的全过程环境影响。进行加权综合计算后可进行各材质比较，由于原生资源的大量消耗,铝箔餐盒生产环节导致的环境影响较大,需关注铝箔餐盒材质选择与替代、生产技术突破与优选；对于常见的PP、PS 和纸质餐盒,在一次性使用情景下,纸质餐盒填埋情景的全生命周期环境影响大于PP 餐盒焚烧情景,大力推广纸质餐盒未必是最合理的选择。不论何种材质,一般焚烧比填埋处理环境影响更小。基于初步分析，可认识到行业环境影响综合复杂，并非直接使用某种材料替换就可以解决问题，需要从可降解与易降解塑料袋研制、包装材料减量、优化包装设计、落实推进回收体系等方面努力。

塑料污染防治已成为全球重点议题，国际相关政策及行业行动密集。结合实际国情，中国于2020年1月出台《关于进一步加强塑料污染治理的意见》并匹配颁布《相关塑料制品禁限管理细化标准（2020 年版）》；7月出台《关于扎实推进塑料污染治理工作的通知》，进一步强化治理塑料污染的属地责任与部门分工，全面动员、全民参与，凝聚全社会共同推进的强大合力。其中外卖餐饮服务是代表性新兴行业之一，政策中明确了其一次性塑料制品减量的目标时间表，并要求行业加强多方合作，探索可推广的绿色商业模式。

外卖产业链上下游涉及主体众多，包括餐盒、餐具、包装袋生产厂商，商家，外卖平台，消费者，环卫系统，回收处理厂商等，各主体有必要意识到均需承担环境责任，达成共同应对行业塑料治理难题、推进行业绿色转型的共识。塑料制品生产企业可通过生态设计、生产者责任延伸制度等机制承担责任，目前我国已在饮料纸基复合包装等先行试点，外卖餐饮领域亦可探索借鉴。塑料制品使用企业需分析并落实政策禁限目标、合理选用材质，如餐厅应停用塑料吸管，使消费者通过新型杯盖直接饮用不含固形物的冷饮。塑料回收利用企业需打通外卖包装废弃物回收、清洗、处理、加工链条，兼顾性能与成本，目前已有可行技术，但尚需构建配备完善的运行环境。可降解材料企业需积极探索新型材质研发与技术突破，参与行业标准制定与落实，明确替代产能与规模。消费者作为社会改革的根本动力，需改变生活消费习惯，优先选择绿色制品，积极配合生活垃圾分类，保证下游回收企业的原料供给。政府主体通过标准、政策、监督维护市场秩序，加强宣传、教育、舆论营造社会氛围。各类主体寻求高效的责任承担机制各司其职，是协同共治的基础。

除各主体分别承担责任外，外卖行业的特殊性在于平台可承担重要衔接角色，协助上下游主体进行意识与信息共享，推动生产材质与处置手段匹配、生产企业供给与消费者需求匹配、消费者行为与回收企业需求匹配，真正实现产业链通畅运行。行业联盟、伙伴计划等形式已被广泛用于串联行业上下游主体、推进协同共治的探索中，可进一步加强平台构建，促进重要利益相关方携手，打通外卖行业产业链各环节，推动行业绿色转型。

塑料污染防治已迈入分领域、全链条、多主体的全新发展时期，外卖行业作为互联网时代下典型的新兴产业代表，污染治理挑战严峻但潜力巨大。《关于进一步加强塑料污染治理的意见》提出，到2025年，地级以上城市餐饮外卖领域不可降解一次性塑料餐具消耗强度下降30%。外卖行业全产业链的参与主体应未雨绸缪和凝聚共识，共同追求绿色发展，推动可循环、可回收、易降解多措并举，切实采取行动探索塑料污染治理的系统性解决方案，实现塑料包装物污染防治环境有益、经济可行、社会可接受的最终目标。